阿爸的大腿

【阿爸的大腿】

「阿爸帶你到我們工廠去走走！」

在我很小的時候，也許是幼兒園時期的某一天，晴天，我的爸爸跟我這麼說。

他的上班地點在三重的一家機械工廠，除了少部份時間的出差、任務調動，他在那家工廠一直工作到退休當天。當時每天上下班，他都是騎著心愛的白色「偉士牌比雅久」機車。



比雅久(Piaggio)機車現在在台灣很難看到，但是當年，是非常「奅(phānn，台語的很時髦)」的交通工具。一來是因為，在我還沒有出生前，電影「羅馬假期」在全世界帶起了「比雅久」機車的風潮；還有，當年所有廠牌的機車外觀，幾乎都長得一個模樣，類似於現在的「光陽野狼125」，兩邊大腿必須跨著夾著汽油油箱騎乘。只有比雅久的設計不一樣，駕駛腳踏板處是平坦的，腳踏板上面還可以放東西，就跟今天大部分的「速克達 Scooter」設計一樣，不分男女都很好騎。

他將我抱到比雅久的腳踏板上面，我雙手扶著龍頭，爸爸再跨騎上來，踢開腳架，催油門，機車往前走，我們往三重出發了！

我先說明，這完全是不安全不正確的示範。騎機車不應該載幼童，更不應該讓幼童站在速克達的踏板上，萬一機車滑倒，這對於幼童來說非常危險的，即使戴了安全帽也是相同的危險。大家請勿模仿。

從我們家出發要去三重，將會經過中興橋。中興橋還沒有斷掉重建之前，當年的機車道比汽車道高凸起來一點點。舊橋的伸縮縫開得很大，無論是機車或是汽車，通過中興橋的時候，就像是在搭乘火車一樣，固定的長度、時間之後，車輪都會「卡當、卡當」的發出聲音。

我站在比雅久的踏板上面。機車的速度，遠比腳踏車還快。穿越中興橋的時候，風好大，我的頭髮當然也飛得亂七八糟的。我雙手扶在龍頭上面，阿爸的大腿，夾住我，讓我不會摔出去。我這時候才知道，原來阿爸上班的時候，每天路上都是吹著這麼大的風。

我從此知道了，阿爸下班的時候，一樣會經過中興橋，會從中興橋下橋回到家。

當年幼童的時候，我什麼都不知道害怕。有一天傍晚，我忽然想去中興橋成都路口，等阿爸下班，我也許可以看到他從中興橋下來。因為天色昏暗，我可能太靠近路邊了，一部大卡車下橋右轉康定路，差一點撞到我。即使到今天，我還是想不起來任何害怕的感覺。我只依稀記得，大卡車駕駛將車子停在路邊，破口大罵的樣子。

後來，阿爸的交通工具，也升級成開轎車。

爸爸經常在週末的時候，開車載著全家，到處去玩。我國小的時候開始，我的座位固定都是副駕駛座。我同時有一個任務：我必須負責導航。當年，沒有任何的導航硬體，只能靠著資訊通常很落後的紙本地圖，來找路。我就是負責確保爸爸開車不會睡著，同時，要提醒他向左轉、向右轉，的那個人。我的媽媽和弟弟通常都坐在後座，他們倆一上車，很快就睡翻了。只有我和阿爸兩個人是清醒的。

當然，這也是錯誤的示範。未滿十二歲的兒童，也就是國小以下的兒童，不可以坐在汽車的副駕駛座。這是因為安全帶的長度不夠，還有安全氣囊位置，沒辦法保護到兒童的頭部。大家可別學我們啊！

我小時候，晚上九點多，快要睡覺的時候，我經常會聽到阿爸說，要出門去「掠妖(lia̍h iao，台語的抓妖怪)」，剛開始，我聽不懂，反正我也該睡覺了。其實，阿爸是要出門去吃「宵夜」，「掠枵(lia̍h iao，台語的抓走餓)」。我懂了之後，我也開始黏著阿爸，我也要跟。以前的年代，康定路附近，隨便走一走都會看到好幾家麵攤、水餃店，開到晚上十一點多還在營業，而且吃的人還不少。現在類似的麵攤，幾乎都看不到了。雖然都只是吃一些簡單的，例如炒麵、切仔麵、水餃之類，可是吃完之後，的確比較容易入睡。我相信，我後來會變這麼胖，小時候常吃宵夜可能也是原因之一。

我的阿爸皮膚比較白。阿嬤其實對他期望很高，阿嬤都說，他比較會讀書，比較像書生，比較「紳士」。雖然如此，他其實會游泳，他也喜歡打球，尤其是保齡球，公司內部的比賽，他還拿過獎杯。他只是皮膚白，但是，身體是壯壯的。

阿爸長得很高，瘦瘦高高的。我和弟弟的身高甚至還輸給他。我相信，我阿爸完整遺傳到阿嬤的身高。

我認為我人生當中，最幸運的事，沒有之一，就是我的爸爸媽媽，兩人現在都還健康的活著。我幾乎不需要擔心他們的健康，我只需要多陪陪他們就可以了。

我在阿伯、阿公、阿爸，三位大男人的大腿保護之中，平平安安地長大。我現在也是爸爸了，我的小孩，尤其是我的兒子，經常也會把我的大腿，當成是保暖的按摩椅來坐坐。我也許不能一直陪在我的小孩的身邊，我只希望，我能在有限的時間內，帶給他們足夠多的美好回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