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uesday, September 3, 2019

跟我來、跟我做

【跟我來、跟我做】

中華民國的海軍,模仿美國海軍的制度,軍官所穿的制服,跟一般的士官、士兵不同,任何人遠遠一看,一眼就可以認出來誰是軍官。一艘好幾百人的船,軍官的人數大約只有個位數的。外觀上明顯的不同,這是一種榮耀,也是一種責任。就如同電影「獵殺U571」的劇情一樣,艦長或甚至只是一般軍官,如果面對疑問只回答「我不知道」,一定會造成船上的災難性恐慌。

收到艦長的命令,如同電影場景,回答「Aye aye, sir」。其實這個回答是「I understand, and (I) will comply」的意思。我清楚的理解命令的內容,而且我會遵守。換句話說,如果我不能理解命令的內容,我應該要立刻提出疑問。這是海軍的風格。



在船上,每個人都很重要,不只是軍官。每個人都有責任,都應該發揮創意,去解決眼前隨時出現的各種問題。例如,看到船身正在漏水,船員如果還抱著「不關我的事」的心態,船很快就會沉沒,大家全體都會沒命。軍官最應該做的,就是將船員迅速組織起來,一起解決問題。

1996年,我這個不願役的一條小官,被分發到了綠色制服的單位,在台灣的南方服役。剛開始對我來說,當兵服役只是我「不得不被浪費掉」的人生中的兩年,我只求平安退伍就好。這樣的心理狀態,一直持續到某一天,我收到一份收件人是我的正式公文為止。

內容大意,大致上是如此:
「總統令:茲任命洪李吉為不願役一條小官。總統李登輝。」

我這一生中,只有在我就讀國民小學的時候,親眼見過李登輝一次。但是從接到文件這一瞬間起,我完全感受到了,國家託付給我的任務。

南臺灣美麗的荒郊野外,我們大隊即將結束活動,全體要移回駐地。要離開之前,我們累積了大量的木頭屑,依照計畫需要就地拋棄,不能帶走。應該是中隊長下的命令,好多阿兵哥,在我看得到的視野中,已經開始傾倒木頭屑在路邊。不知道什麼原因,現場除了我以外,沒有其他任何的領導軍官。

我相信,計畫這樣設計是有道理的。木頭屑會自然隨著時間分解,對於環保應該不會有太多危害。

我開始擔心一個問題,南臺灣的天氣當時還是很炎熱,萬一還來不及分解,天乾物燥燃燒了起來,這麼大量的木頭屑,最後會發生什麼事?

我擔任的是不拿槍、不帶兵的職位,我其實也可以當作什麼我都沒看到。稍作思考後,我想出一個可能的辦法,如果木頭屑不要累積成一堆,同時在傾倒的木頭屑上面撒上大量的水,水可以將木頭屑固定住,短時間內不會隨風飛散,而且應該會加速自然分解才對。

我應該開始動手。

我走到一群正在傾倒的阿兵哥旁邊,我也抓起一包麻布袋的木頭屑,我跟他們說:「我們儘量將木頭屑分散,不要堆成一堆,像我這樣做。」我將我手上的這包,拿到更遠幾步路、還沒有木屑的草地,分散倒下去。

「你們其他幾位,幫我去用水桶裝水提過來」接下來我也示範給他們看,如何在木頭屑上面灑水,因為我的重點是分散灑水,弄濕木頭屑。

於是,我視野內的阿兵哥,從原本的單純傾倒,改成跟我一樣的做法:分散、灑水。

我看阿兵哥都在忙,只有我空著雙手在旁邊,因為木頭屑還有很多,我看大家也都已經照著我的方法做,年輕的我,當時沒有讓自己閒著,我繼續彎腰抓起其他的布袋,一起希望能儘快完成這個程序。

我現在事後回想,我認為,當時我錯了,我應該專心做好監督的工作,即使這只是我自發性的臨時組織。監視進度和方向的任務,其實遠比不忍心、跟著動手去做,還要更重要。未來我再討論。

沒多久時間後,我們大隊的某位長官,忽然從我背後冒出來,對我開了一「炮」。

「你在官校的時候,都沒有這樣受過訓嗎?不是應該要『跟我來、你去做』這樣才對嗎?你怎麼也跳下去了!」

他是大我好多階級的長官,這麼多阿兵哥就在旁邊,我不敢當場質疑他,我也只能說「是」,然後我停手。

當時的我,其實都很不喜歡這類的「口訣」和心態。我的想法很簡單,阿兵哥是跟著我來的,我有責任,我必須要平安的帶他們回去。我的理念一直都是,「跟我來,跟我做」,最後也跟我平安的回去。

這位長官所開的這一「炮」,對於解決當下的問題沒有幫助,只是讓我的面子有一點點的不太好看。還好,阿兵哥繼續完成工作,我的目標也真實的被完成。

我其實是不願役的,所以,我確實也沒有在「官校」待過,我正好沒有受過這種訓練。我相信,如果只是應付一般日常重複性的工作,「跟我來、你去做」的口訣心法,肯定會讓自己過得更輕鬆愉快。

我的動力,只來自於我感受到國家託付給我的責任。

也很有可能,當時發明這個口訣的,重點正是在強調領導統御的重要性,而不是自己也跳下去做。我的確不知道。

我記錄下來我的這個故事,我的目的不是在討論應該如何做「領導統御」才正確。我想要說的是,榮譽,只來自於我自己的努力,並不是因為我是什麼背景,因為我是什麼身分。並不會因為今天是軍人節,所以假設我現在還是軍人,我自動就得到榮譽了。只要我在任何的位置上,全心做好我自己的工作,願意發揮創意解決了問題,而不是選擇逃避、推拖,我就會得到自己對自己的榮譽肯定。

「You don't need a patch on your arm to have honor.」,電影「軍官與魔鬼(A Few Good Men)」中的名句。

不需要別人為我鼓掌叫好。榮譽,只有我自己能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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